捌月拾叁日

我走了。我要回到上海去了。我喜欢坐火车。因为可以自己占一片空间，就和自己家里一个样。

今天去舅妈家。和雪儿，表弟去玩儿，最后变成看电影了。急急忙忙吃饭，急急忙忙赶到车站，没有和姥姥说上什么话。

从舅妈家到姥姥家的路上困得睁不开眼，就像高三的晚课时候，克制不住睡意。玩得开心吗？今天并不算多开心。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说了什么笑了几次，都是下雨天里簌簌落落滴下雨点的心情，我知道今晚我就要走，我知道我们走了他们也就走了，姥姥的屋子又是只有一个人和一个电视了。

我突然想到，其实不止一个电视的。小时候，我们也在大床上看那个小小的方形屏幕前看过春晚和动画片。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。我们现在见不到哥哥，也没有办法挤在大床上打闹了。

我都要哭了。我已经哭了。我看见电影屏幕上黄渤无奈地放声大笑，我就开始哭了。今天早上我六点钟就起来了，我走到厂里的最西边，我在大路两旁问路人有没有见到姥姥，我恶毒地想着要是我今天找不到你就好了，这样今晚我就不会回家了，我们还可以一起看晚上的电视剧，连看三部一直到十一点半。

我昨天就把信写完了。姥姥。一边写的时候我一边想，我终于长大一点了不会伤感了。真可惜，我只长大了一天，今天我又变成三岁的孩子了。我在不安全感中煎熬着。我在芥川的文章里看到自己的忧虑和后悔。我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，每一次和你告别，我都感到茫然失措又目标坚定。因为告别你意味着结束休息，结束松散，结束缓慢的步子。从慢到快的加速过程真的好累啊，姥姥，你是怎么样熬过一天一天一夜一夜的呢？姥姥，你是怎么不用抱住任何东西就可以睡着的呢？姥姥，你是怎么在凌晨三点醒来，然后安静木然地躺到五点钟的呢？

我无法想象你穿过车流的样子。那太残忍。我随时就要失去你了，就像马路中央我随时就要失去我自己了。我无法理解回家前夕我的麻木和抗拒。那太残忍。我随时就要成为习惯的奴隶了。

姐姐送给我一个惊喜。她逃开我们去买下那只兔子玩偶。我想哭了。我发现这样的礼物最动人。不用等到节日庆典，我看到什么东西，我知道你想要，你会喜欢，所以我送给你——我希望你因此快乐，哪怕只有片刻。我也要记下那些需要准备送礼物的人。

我想把它带到北京去。这是我的第三个兔子了。我开始喜欢柔软的东西了。姐姐一点都没有变。不，其实变了很多，她涂上指甲油，戴了项链。但是她还是喜欢装打呼噜来逗人玩，她还是喜欢戳我的肚子我的胳膊挠的我笑倒在椅子上。

真好啊。我要哭了。还没走，我就要哭了。上路之后，我就不会哭了。姥姥。